江淹:悅曲池

江淹

北山兮黛柏，南江兮頳石。頳峰兮若虹，黛樹兮如畫。暮云兮十里，朝霞兮千尺。千尺兮綿綿，青氣兮往旋。桐之葉兮蔽日，桂之枝兮刺天。

百谷多兮瀉亂波，雜磵饒兮騖叢泉。竟長洲兮匝東島，縈曲嶼兮繞西山。山巒岏兮水環合，水環合兮石重沓。林中電兮雨冥冥，江上風兮水颯颯。盟清泠兮適潺湲，白云起兮吊石蓮。

客子思兮心斷絕，心斷絕兮愁無閑。步東池兮夜未艾，臥西窗兮月向山。引一息于魂內，擾百緒于眼前。意春蘭與秋若，愿不絕于江邊。

南朝宋元徽初(473)，建平王劉景素鎮京口，江淹為鎮軍參軍，領南東海郡丞。適逢郡太守丁憂，江淹請行郡事，景素不允。江淹固求不讓，景素大怒，言于選部，江淹被黜為建安郡吳興(今福建浦城)縣令。這里地處閩浙交界，到處是碧水丹山，珍木靈草，為江淹所至愛。他在邑三載，“既對道書，官又無職”(《雜三言五首序》)，“乃悠然獨往，或日夕忘歸，放浪之際，頗著文章自娛。”(《自序傳》)《悅曲池》即其此時所作《雜三言五首》中的一篇。文中贊美浦城一帶蜿蜒曲折的溪澗流水，同時抒發了遭黜他鄉的滿腹牢愁。

文章從大處落墨，先勾畫這一帶的奇麗風光。北山上翠柏流黛，南江中亂石涂紅。江岸群峰連綿，赤紅一片，宛然是一道燦爛的彩虹，而那郁郁蔥蔥的蒼松翠柏，簡直是一幅美麗的圖畫。一天之中，或暮云十里，或朝霞千尺，山間總是紫氣繚繞，變幻無窮。青桐丹桂，蔽日參天，更是別有氣象。作者有如高明的畫師，濃墨重彩，層層皴染，把這一帶山環水抱，樹挺云飛的景象描繪得十分鮮明生動。

在作了一番鋪墊之后，接著從細處著筆，具體描寫曲池之美。所謂“曲池”，并非一般意義上的池塘，而是指蜿蜒屈曲的澗水溪流。“百谷多兮瀉亂波，雜磵饒兮騖叢泉”，“亂波”、“叢泉”極言其多，“瀉”、“騖”二字將其飛湍流瀑、縱橫交馳之態寫盡。“竟長洲兮匝東島，縈曲嶼兮繞西山”，由“長洲”而“曲嶼”，由“東島”而“西山”，加上“竟”、“匝”、“縈”、“繞”諸字，將其蜿蜒曲折，回環往復的情狀十分形象地表現了出來。令人稱賞的是，這里無論危峰峻嶺，還是迭嶂層巒，有山就有水環繞其間，有水就有石嶙峋迭立。“山巒岏兮水環合，水環合兮石重沓”，山環水帶，相得益彰。尤其是當雷雨交加之際，林間雨茫茫，江上水颯颯，盡得其清泠、潺湲之趣。在酣墨淋漓的背景上加以工筆刻畫，既繪其形，又傳其聲，描狀“曲池”之美，真可謂窮形盡相了。

結尾處抒發客子愁思。江淹被黜，實由建平王疑忌所致。浦城的丹山碧水雖曾使他“不覺行路之遠”(《自序傳》)，但其真實思想還是“愿歸靈于上國，雖坎軻而不惜身”(《待罪江南思北歸賦》)。這種愿望既然實現不了，那么他當然會感到“客子思兮心斷絕，心斷絕兮愁無閑”了。他夜步東池，月下無寐，唯一的希望就是江邊春蘭與秋若長在，以沖淡內心的憂愁，撫慰那無端的“百緒”。情因景起，景逗情生，十分自然熨貼。

本文篇幅短小而章法井然，用語洗煉而形象生動，白描與彩繪并施，寫意與工筆兼用，巧于對仗，未見雕鑿;情景相生，不覺做作，堪稱是一篇寫景佳什。